2009年7月16日星期四

季候风起 - 六姨

从前说过的往事: http://libra-studio.blogspot.com/2007/09/3.html

如今再继续。。。。

六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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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去世后,到最后所有属于家族的悲和恨都慢慢沉淀下来,和弟弟妹妹的距离越来越远,越见客气,断肠往事不复忆,所有不开心的记忆渐渐淡化,心也开始明朗,而我也愿意和旁人提起家事。谈谈说说间,有些事情开始分明,有些道理开始出现,有些理解和体谅,溶化了我冰冷僵硬的心。

然后今天,我用文字告诉世人,我的妈妈张五妹女士是何其智慧,何其伟大,她活在大时代,有中国人血统的坚忍不拔,有本地土著女性的刻苦耐劳,有南洋女性的温柔热情,还有别人少有的善良可亲。唯一的缺点也是优点:感情用事,为情所误。到底从小生长在缺乏关爱的环境,连亲情都那么情深缘浅,其他的都不必说了。

说到亲情,说到妈妈的兄弟姐妹,外公在唐山本有家室,家乡的正室生了三个女儿,和这里的外婆,又诞下三个女儿,那个时代,这样的事是屡见不鲜。除了四姨或妹妹阿姨外,妈妈就得六姨这妹妹,接下来的舅舅和小姨就是异父弟妹了。

妈妈这一段时期的心事,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稍微了解。父亲去世后,发生了好一些自己一直不能理解的事,问妈妈,妈妈是一脸的惆怅的笑,不给我答案,然后答案一直被藏着。其中一段是六姨的事,到今天还不知她人在何处,若是幸福安康我想妈妈应该宽慰,但若不是遗憾也如今不知谁人的心事,几十年人事的变迁,各有各的伤痛,谁也顾不了谁。但在妈妈临终前六姨就是我想寻找的其中一个对象,然而。。。。断肠人忆断肠事,魂魄也悠悠了。

六阿姨白白胖胖,圆月般的脸庞,眯眯的一双眼,很喜相,福气浓浓,是老人家挑媳妇时候最入心的长相。在爸爸去世没多久就来家住,和从小就离别的妈妈很是亲热和气。我记得她做的好菜肴,还有烘的香面包,小小一团松松软软,热暖暖的往我咀里塞,可真疼我,可疼我的人都很快离开我,然后让我在回忆里寻觅那一点点自己的存在价值。

在山中胶林里头长大的六姨童心重,黄昏时刻拉着我的手和同伴到海边散步,拍岸的白浪,卷上沙滩,顽皮的怃摸我们的脚,又急急的退回海里。沙滩上看到螃蟹的踪影,小螃蟹一见人影想疾步飞奔,几个人立刻团团围住在它躜进洞前看准它,双手往沙滩一扑,捉到啦!!!捉到时又怕被钳住,惊的大声尖叫,一撒手又将它抛到沙滩,它立刻乘机加速没命横行飞奔,然后蓦然停下瞪住我们。追的人也停下和它屏息相瞪斗看,以为可以乘机喘口气,小动物又来个让我们措手不及,突然再度飞奔,我们哇的一声又追,追的气喘如牛,六姨追的最快,追的一膀胱尿没处撒,藉着找盛螃蟹的器具时,离的我们远远就在沙滩上蹲下解决,惹得我们喜哈大笑。

回来时还大惊小怪的和我们将螃蟹们养起,用个大面盆,盆里有海边挖回来的细沙,盖上塑胶罩,结果第二天可怜的螃蟹魂归天国,全死翘翘。

也许久别重逢,六姨和妈妈的感情很好,姐妹两还去相馆拍双姝照,那时妈妈二十五六吧,六姨更娇嫩了,花一般的堪折年华,一左一右站着,当中一个小桌,相中人各一手轻轻按在桌面,浅浅的笑,望着映相人,映相人煞有其事的喊:看这里看这里,一,二,三!咔察一声,镁灯一闪,从此留下的倩影,就永远了,让以后的我看着看着,成了我一个人的心事。

平地一身雷,六姨离家嫁给了马来人。在当时异族通婚都被视为背叛份子,性子烈的婆婆和这女儿就永远不再见,多年后提起还骂个不停,反而是妈妈,只是叹惜。

几年后有天在家的五角基游戏时,突然看到一个妇女坐在隔壁家外,梳了个林黛式的发型,富富态态,端庄的搂着膝盖上的手提带,往我们这里望,神情木然。我细细凝视,那明明就是六姨啊!可是为何她的表情好象陌生人,对我无动于衷?

我叫来妈妈,妈妈,妈妈,那不是六姨吗?妈妈望了望,是吗?你说是吗?我倒疑惑了,是啊!明明就是,但是她为什么不过来呢?妈妈笑了,眼神恍惚飘渺,那种眼神那种笑在陆续的荒芜岁月中,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时,就会在妈妈的脸上长出现。

后来有个马来妇女过去跟她聊,聊着聊着,她浅浅的笑了。到今天突然想起这段往事,我想要答案,但妈妈已在黄泉,我只能抱了一腔没有答案的疑惑在夜里暗自惆怅。

念中学时,隋同学到一个叫呱拉彭亨的小鱼村游玩。正值烈日当空,一班同学闲闲的游荡,走到一家杂货店,见到一群马来小孩将一瓢一瓢的水浇到一个中年男人身上。一团黑的男人盘腿坐着,大大的肚子凸出来,如弥勒佛,笑眯眯的,很幸福的样子。我们看的也笑了。突然我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,一抬头,是一个围着沙龙的妇女靠在窗口,看到我的回望,就转身入内。我总觉得眼熟,后来猛然想起是六姨,回去对妈妈说起,妈妈紧张的频频询问,问不出个所以然,从此多了件心事,凡知道有路过那的,都请人留心,希望那就是她的妹妹,缘分太浅的妹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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